万事如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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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尉裴】半生雪(1~2)

半生雪

 

初遇那孩子时,是在鬼市。人穿得破破烂烂,白皙的小脸蹭上一层灰,倒像是不知哪来的小乞丐。尉迟真金把刀别在腰间,蹲下去逗他:“嘿,你这娃儿哪来的?”

两人隔着一段距离,小孩缩在石道的间隙中,尉迟真金只看得见他一双妙眸,泛着淡淡红光,微暗的环境下却亮的异常,像是西域哪年进贡的红宝石。话音未落,黑暗中飞出一道落刃银光,尉迟真金心下警觉,偏了偏身躲了这记暗攻,只听身后下属小声尖叫,竟是被削去一半长发。小孩眼看没着手,侧身翻了就想跑。尉迟真金哪敢让他逃掉,手中金球一挥,缠着那孩子的腿就把人给拖了回来。

离近了,才看清小孩面容清秀,眉间睫毛长发雪色,除余唇瓣中央一抹微红,通体苍白,如同素人裹雪,真真绝艳。下属递过飞来的暗器,尉迟真金这才看出这器物原样,是一支铁铸的竹蜻蜓,使者只需轻轻一搓,竹蜻蜓便能精准地射向对手,想是这孩子刚刚下了杀心,急着要脱身,只是失了准头,被倒打一耙。小孩紧咬下唇,一双朱红狠狠地盯着他。尉迟真金倒觉得这孩子可爱得紧,身手也不错,是个成材的料。便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小孩冷哼一声:“我叫什么与你何干?”尉迟真金心下怒火,又顾着是个孩子,归齐是温柔些,耐着性子道:“本座念你父母早亡,你这不中用的鬼父又跑了,想是无依无靠、无处可去。你身子骨不错,不如跟着本座学点功夫,日后在大理寺寻个差事。”小孩眼前一亮,又怕露出什么马脚,拙劣掩去了:“你这话真假掺三分,我可不敢信。”尉迟真金头疼,实在舍不得这小孩在鬼市自生自灭,手中内里暗运,拉着腰后麻绳把小孩捆了个结实。揽着他的腰就往肩上扛,小孩满脸蕴红,挣扎无果只能大叫:“放我下来!放我下来!我要杀了你!”

尉迟真金轻佻地道:“想要杀本座只怕你还没这个本事,小小年纪野心还不小。”此番突击鬼市本是要抓贩毒枭犯鬼父的,老狐狸听闻风声脚底抹油溜了,却把这养子给落了。小孩突然不动了,脸埋在尉迟真金的胸前,闷闷地道:“你教我武功吧。”

大理寺卿笑:“你还没告诉本座名字。”

“裴东来。”小孩很小声地说,“爹爹起的。”

“东来有雪。”尉迟真金摸了摸他的头发,“是好名字。”

 

适逢正月,雪落了满地。神都一片白雾朦胧,赶彩的几家早早挂上了红灯笼。街上吆喝的人少了些,收了摊也算半分繁华。裴东来裹着一件黑青色的后袍子在后院练剑,披散白发和飘雪融成一色,叫人恍惚以为是仙人裹尘入凡事。他小脸冻得通红,十二岁的年纪剑柄却握得极稳,衣袖扫雪,划开一道霜气,一招一式一进一退,透着与年龄的不凡。

雪愈下愈大,庭院的奴仆冻得发抖,抖开缠在发丝的雪花上前道:“大人,这天气这么冷,大人不如回屋暖暖身。”裴东来身势未减,只道:“你下去吧,不用管我。”仆人这才看清,那些细碎的冰晶竟是全融进了那头长发,黏糊得纠缠在一起,也不晓得这人会不会冷。

裴东来还在习剑。尉迟真金骑马进了大理寺,远远看着他哑然失笑。下了马解开披风将少年裹了满怀,归齐还在长身体,个头才到胸口,“你这犟孩子,快进屋罢。”他自己也觉得对这人似乎纵容过多,换作是旁人自个儿早就拎着竹条抽过去了。裴东来在他怀里不安分地乱动,尉迟真金拍了他后臀一下,道:“干儿甚么呢,快进去,着了凉又和我哭。”

少年不挣了,抬起脸看他,道:“你不是面圣去了么,怎回来的这么早?”尉迟真金道:“快过除夕了,皇上嫌我待在宫里碍事,便放我回来了。”裴东来挤他一下,“别不正经。”尉迟真金捉了他的手,拉着他上了马,“你说我不正经,你也没少正经,师父叫过几次?别是我太惯着你了,来叫声听听?”

裴东来不说话,抱着尉迟真金的后腰。两人行至正屋,便下了马交予车夫,沿着长廊慢慢走着。尉迟真金半搂着他的腰,道:“我看你武功渐长,和那些下官能平起平坐,不如……”裴东来瞥了他一眼,轻声道:“我不想做官。”尉迟真金愣了一下,道:“我白养着你啊?”风卷着雪吹进来了,他伸出手臂用袖子挡着裴东来,“也不是不行……我说你这孩子,学了武功不就该做官造福百姓么?”少年沉默了一下,道:“身不由己,宦海沉浮。”

尉迟真金倒是吃了一惊,他想过许多缘由,就连出尘化缘都想过了,没料到他心性早熟,思虑得这么深。于公,他是希望裴东来到了年纪,恰巧少卿之位空着,让他来席承;于私,只是希望这孩子不违背初心。二人进屋后,暖气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,蒸的裴东来脸更红了,平日苍白的脸突然有了血色。少年脱了袍子,露出底下一身青色的便服,腰间系着尉迟真金给他的黑金腰带,很是英气。尉迟真金看他几缕白发粘在脸上,伸出手帮他拂去了,道:“你怎么不爱束发。”

裴东来的白发刚到半腰,着实有些长,背影看起来像个小姑娘。他甩了甩头,那几簇发丝就从尉迟真金手心溜走了。“用不着你管。”裴东来进了后厨,端来两碗热好的莲子羹,吹了吹气递给他。男人看得心痒,把他鬓边的白发撩到耳后,才喝起了面前那碗汤。

裴东来默默看了他一眼。

第二日正午,尉迟真金走到裴东来那厢房,刚抬手准备敲门告知他自己准备进京查案,叫他莫忘练剑。那门吱呀开了,少年探出头来,看他一身正装,知道他要出门了。没等尉迟真金说上两句话,他又重重地关上了门。男人在门外维持着抬起一半的手臂,不知是该露出怎样一个表情。

隔了半晌,少年才打开了门。尉迟真金本想训斥他几句,见他一头散发尽数用一根明黄色的发带绑在后脑,贴着一串翡翠的片珠,晃出零零碎碎的脆响。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,道:“太阳打西边出来了?”

裴东来嘟囔了句“死不正经”,关了门走在他身侧,“你不是说长发碍事么,想了想还是依着你。”尉迟真金道:“我逗你呢,成天看你像个姑娘似的在大理寺晃,换个人可就没我这么好说话喽。”

裴东来没接话,翻身上了尉迟真金牵来的马,手拎着缰绳俯视他:“进京莫说半月,怕是一月回不来,我送送你。”男人诧异了一瞬,眉眼含笑:“你骑了我的马,怎么能说送我?”话虽这么说,他倒是顺从地牵着马鞍旁的把手开始朝大门走。雪深得没过脚踝,沿途嵌下一串没有形状的脚印。裴东来道:“金吾卫大人,这门距厢房可不过咫尺,你不牵着马,我们怎么说说话呢。”

前门愈近,那道朱红看得更清晰了。尉迟真金沉默了一刻,道:“我不知这次大案是能否为我所破,倘若我要是失败了,你就离开大理寺吧。”裴东来看他侧脸,淡淡的没什么表情,他又移开了目光,“……你有遗言,也别对我说。”尉迟真金苦笑一声,道:“圣旨难违。”

“……除夕你还赶得回么。”裴东来小声地说,自从进大理寺后,每年新春他都是和尉迟真金一起过的。虽然这时大理寺上下告乡的都走得差不多了,冷冷清清地,只留他俩和其他几人。裴东来初以为尉迟真金也是无家可归之人,后来才得知他故乡在西域那处,春假寥寥几天,往返着实不便。归齐是有情。也盼着与人赏一方明月、吃一盏茶。尉迟真金看他垂眸不知在想什么,心里一紧,道:“我尽力。”

“喏。”裴东来从马上跳了下来,将马绳递给他,“他们都在等你。”

尉迟真金想说些什么,最后还是张了张口。那番话哽在喉头,再怎么努力也顺不出来。寒风萧瑟,少年的身体愈显单薄,他拍了拍裴东来的肩,道:“回去吧。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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